殘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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殘梅
鐮倉時代，這是一個咒靈橫行的時代，因為有咒靈，自然也誕生了咒術師，咒術師負責拔除咒靈，同時他們把消息封鎖的很好，不，或許說是太好了，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咒靈的存在，只相信些魑魅魍魎的傳說。
“人類好傻，像猴子一樣，哦好像就是猴子哦·····”
正是春季，枝繁葉茂，森林像往日一樣，在陽光的照射中投出生機勃勃，然而細看，仍然是一個弱者強食的世界。
一個少女無所事事的坐在枝椏，晃動著腳，仿佛厭倦了這無聊的景色，她瞇起眼睛，想避開陽光。少女有著近乎蒼白的臉，留有一頭幾乎降到腳踝的白發，未擦脂粉便艷紅的唇，身上穿的都是米白色的和服。確實有夠詭異，全身上下唯一正常的或許就是那對黑色的瞳孔，與孩童無異，透著天真荒唐。
少女輕輕跳下枝椏，向著森林深處走去，路上偶遇砍柴的樵夫，她倒是和顏悅色的和他們打著招呼。
“喲，小李，聽說你娶媳婦啦？不錯不錯。”
“老張啊，最近收成怎樣？我記得你家那韭菜長的挺好了吧，買了多少錢啊？”
“啊~王嬸，稀客啊，你家那死鬼呢？怎麽今天讓你來砍柴了？嘖嘖嘖，這種男人可要不得，趕緊離了吧離了吧。”
她兀自滔滔不絕，周圍那些人卻像是沒看見她一樣，手頭的工作沒停，眼神都未曾施舍給她一眼。
少女也習慣了，打好招呼，哼著小調，輕快的轉了個彎。
眼前是盎然的樹，青翠的草，掛著露珠的花，一切都很正常，沒有一絲改變。
可今天有些不太對勁·····
臨近小溪的一棵樹下，坐著一個小孩，十五六歲的模樣，頂著粉色頭發，很亂，像個雞窩。五官倒是端正，身體也很結實。
是被拋棄了嗎？少女瞇著眼睛想。
那男孩感受到前面有人，睜開眼睛，露出紅色的眼眸，帶著猙獰。他開口，嗓音嘶啞，又不乏兇狠：“你是誰？”
少女有些驚訝：“哦！原來你看得見我！”
“你什麽意思？”
“啊畢竟你是人類···呃算了說了你也不懂。”
男孩的眼神又平添幾分狠戾。
“嘛不要這麽看著我嘛雖然我知道我很漂亮。”少女沒心沒肺的歡快說道，“沒事啊沒事啊，這是魅力我懂，你想看就看吧，不過眼神屬實有點狂熱啊，一見鐘情是吧，我理解啦。嗯嗯沒事嗯嗯嗯嗯嗯嗯，誰讓我好看呢。”
男孩依舊沒說話。
“嗯所以呢？”少女看著他，“你是被拋棄了對吧？”
語氣輕描淡寫，好像在說什麽家常事一樣。
男孩額上暴起青筋，起身揮拳沖向少女，被輕巧躲開。
“別啊，這麽兇~”
少女往後退幾步，靠在那棵樹上，笑笑：“我的意思是啊，你被拋棄了的話，要不要跟我走？”
“？什麽？什麽意思？”
“字面意思~”
“？你誰啊？要我跟你走？”
“話可不能這麽說！跟我走有很多好處的！我可以帶你闖蕩江湖，游覽山水！非常自由！還有····呃，總之就是非常自由！”
男孩揉揉手腕，滿臉鄙夷：“哪來的傻x，一個小屁孩跟我說闖蕩江湖，你還沒我大吧？”
“喔！忘記自我介紹了！”
少女猛地一拍腦門，然後在男孩震驚的眼神中，揮了揮衣袖，身子抽了條似的長，再次現身，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人了。
她走上前，俯身用指尖挑起男孩的下巴，笑道：
“初次見面，我叫梅，是一個千年詛咒哦。從此你就是我的從者了。”
·····餵餵搞什麽啊···這是什麽怪物啊？要殺了她嗎？不，沒有勝算的吧！
男孩盯著面前精致的眉眼，良久說不出話。
梅還感到奇怪：“怎麽了怎麽了？變成啞巴了欸？為什麽不說話，說話嘛說話嘛，好不容易碰到一個看見我的，說啊說啊，快說話啊蠢貨！”
“你罵誰蠢貨？”
“啊····說話了。”
梅攏起袖子，笑得眉眼彎彎：“反正你就說要不要跟我走吧！”
男孩瞪視著她，心有餘悸的問道：“你不會殺了我吧？”
“啊？”
梅楞了楞：“為什麽這麽問？”
“因為，你就很像一個怪物啊！”
“我就是怪物啊。”
“·····不是···這個意思。”
男孩思想掙紮了片刻，遲疑的開口：“不殺我？”
“嗯！”
“會保護我？”
“嗯！”
“會給我吃飯？”
“嗯嗯嗯！”
“行吧我跟你走。”
男孩妥協了，向梅伸出手：“我們去哪？”
“呃不····”梅摸了摸下巴，“首先要問你叫什麽名字。”
“這很重要嗎？”
“很重要啊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
“我都告訴你了欸你不能耍賴吧？”
梅一臉認真。
男孩也只好認真的想了想。
“我沒有名字。”
？？？
梅轉過身：“容我思量片刻。”
“哦。”
一分鐘後，梅終於又轉過來了：
“你以後就叫宿儺！兩面宿儺！”
“行啊，有什麽含義嗎？”
梅笑了笑：“兩面啊，就是我希望，你以後能用最好最溫柔的一面對我，對別人····就
不用了。對，我的私心。”
宿儺臉頰染上紅暈，慌忙扭頭，問道：“那宿儺有什麽含義啊？”
“啊這個啊，沒有，單純覺得好聽。”
“····行。”
在這之後，梅帶著宿儺來到了她居住的山洞，被宿儺好一頓嫌棄。無奈之下，她只得帶著他遷移住所。
“我知道有處竹林。”
身為人類的宿儺累的氣喘籲籲，頂著幾日的太陽，差點沒熱暈過去：“然後呢？”
梅興致沖沖的：“長得特別好看！早上起來還可以聽見小鳥叫，雖然森林裏也可以啦····但是這不是重點！那片竹林裏有個宅子！很大很大~~~還沒有人住，我們去那裏好不好！”
“行····在哪？”
“啊哪個·····咱已經走過頭了····”
宿儺本來就累的跟個狗一樣，一聽這話，腿一軟，倒在地上，心理和身體的雙重打擊下，直接不省人事。失去意識前，他看著梅活蹦亂跳的背影，磨了磨後槽牙：“傻····x···”
再次醒來，已經是晚上了，他驚得起身，卻發現自己竟然在床榻上。有微風撩過簾子襲來，吹過宿儺□□的肌膚，說不出的舒服。
····等等？□□的肌膚？
意識到這一點，他登時紅了臉，隨便扯過一片布，也不管是不是衣服，就這樣裹住自己身子。
這時他才發現，床榻旁空無一人。
梅呢？
他穿過層層帷帳，走到院裏。
啊····還真是一片竹林。
梅正坐在臺階上。
察覺到聲響，梅回頭望，笑道：“你醒啦~”
“啊····嗯，我暈了多久？”
“也就半天啊。”梅假惺惺的掰著手指，最後得出這樣一個結論，“你身體素質還蠻好的，換做別人，指不定得睡個三四五六七八天。”
宿儺並不想聽梅誇他：“那我的衣服怎麽回事？你扒的？”
“對啊！”
梅還一臉得意。
“我之前偷偷聽過醫館裏有人說，這種現象叫中暑，既然是因為太熱了那就把衣服脫掉不就好了嗎，正好這裏也比較涼快所以我就····”
宿儺越聽臉越紅，沖上去捂住她的嘴：“好了我知道了！你別說！”
梅巴眨的眼睛，看得出來她的困惑。
雖然活了幾千年但心智還是像個小孩一樣啊。
想到這裏，宿儺暗暗嘆了口氣。
真是···我跟她計較什麽。
“那我的衣服呢？”
“哦哦！忘了跟你說，那個床附近的衣櫃裏有，你去找一件吧。”
宿儺點點頭，轉身離開，梅坐在原地望著他，忽而勾唇笑了：
身材不錯嘛小鬼。
不多時，宿儺穿著一件米色和服出來了。他斂起眸子，在梅身邊坐下，與她一同看著撒在竹林小路上的月光，開口道：
“你是詛咒對嗎？”
“嗯？啊對，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？”梅撇撇嘴，給了他一個爆栗，“這麽快就忘了？”
“不是！我就想問，詛咒和你之前說的咒靈有什麽區別？”
“這個啊·····”
梅支著腦袋想了想。
“該怎麽說呢，就好比，咒靈是那種在過多怨念環境下產生出來的生物，醫館，墓地，私塾，這些承載著眾人回憶的地方尤其多。但是詛咒嘛···詛咒要比咒靈高級一點，咒靈的頂多稱得上狡猾，詛咒卻是有自我意識的，可以理解為動物和人的區別。”
梅歪歪頭，看著宿儺：“我也不知道怎麽說，大概就是這樣，所以我可是很高級的！”
宿儺自動忽略梅的後半句，再次問道：“那你還說過有些人叫咒術師，那是什麽？”
“哦這個簡單，咒術師就是拔除我這種東西的人呀！詛咒，咒靈，詛咒物或者咒胎，拔除範圍還蠻廣的。”
“還有，咒術師都是可以看見我們的，內部情況我也不清楚，話說····”梅對上宿儺的眼睛，若有所思，“你不也可以看見我嘛，說不定你去他們那個基地，還可以加入他們呢，看你身手也不錯，應該會有自己的術式吧。”
“算了吧。”
宿儺拒絕的了斷。
“誒？為什麽？”
“我連打都打不中你，加入他們和你就是敵人了吧，怎麽？到時候遇到你被你秒殺嗎？你倒是抱的好心思。”
“呃我倒沒這麽想····”
宿儺看著梅的側臉，不由得坐近了一些：
“你是千年詛咒，那應該殺了很多人吧？”
“並沒有哦。”
宿儺頗感意外的挑挑眉，梅笑道：
“幹嘛這麽看我，我可是個好人，算不上人的話，那我也是個好詛咒啊。”
瞧瞧宿儺那滿臉不信的模樣····
“我發誓！我從來沒有出過這片村子！我一個人都沒殺過！我還想跟他們玩來著誰讓他們都看不見我呢···”
梅小聲嗶嗶：“真要說幹什麽壞事，我偷他們幾只畜生總可以吧。”
“哈？果然是壞的。”宿儺鄙夷道。
“餵你別太過分，我不偷那我吃什麽，沒吃他們不錯了都！······&*%#￥&@……#*……”
梅生氣的控訴著，還威脅一樣的露出自己的尖牙，宿儺只是瞥了眼，聳聳肩。
是我想得太多了，就她這個智商····大概是想不到要殺我的。就這樣吧，跟著她混段日子。
他輕松的笑笑，迎著拂面的風。
來日方長，是啊，來日方長。
然而想的好好的一段日子，一混就是十幾年。
13年轉眼就過去，原本面容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經28了，身子不知比以前健朗多少————梅在這幾年一直鍛煉他的身手，美名其曰是想讓他有能力保護自己，實則所有的家事都讓他辦，自己混吃等死，好吧，還死不了。
好在多虧了梅，宿儺已經可以跟她打個平手了：當然是她沒有用咒力的情況下。
笑死，梅要是用咒力，十個宿儺都不夠她造的。
宿儺也有問過她的咒術是什麽，她也沒有隱瞞的意思，揮揮手，一把太刀出現在她手裏。
“欸嘿人家可以隨便變咒具啦就是。”
聽著好雞肋····宿儺無語的攏起袖子走開了，留下梅在身後大喊：“餵！我還是很厲害的！方圓幾裏沒有一個東西是打得過我的！”
宿儺翻了個白眼：“有東西跟你打？”
成功的把她噎住了。
隨著年齡越來越大，宿儺的心智也開始成熟，不像小時候一樣幼稚可笑，同時，他要面對一下自己的生理反應。
“啊餵餵餵，你這怎麽有個東西突著的啊？”
梅好奇的蹲下身子想看，被宿儺紅著臉捂住了：“給本大爺滾開啊傻x！”
“好小氣，看都不給看。”梅嘟著嘴巴走開了。宿儺站在那裏單手捂著臉：混蛋····倒是別天天頂著二十多歲的身體又不好好穿衣服，在我面前瞎晃啊！沒點自知之明嗎，蠢貨·····
遙記當時，剛滿18的宿儺背負著去城鎮購買必需品的重擔，而集市上總有些壞心眼的老板，看宿儺正當意氣風發的年紀，拿著幾本極品春宮往他面前湊：
“誒小兄弟我跟你說，咱這本子啊，都是絕版的！擱外頭買都買不到！不不不，看都看不到一眼！我是看你一直一個人上街啊，咱哥倆好啊！我也尋思著你買這麽多東西哥也不能虧待你啊！你還是個雛兒吧？沒事！哥哥把這本書賣給你！以後有著大用處嘞！”
對著那老板猥瑣的笑容，宿儺糊裏糊塗的把錢交出去了，翻開一看，謔！嚇的臉紅到耳朵根，直接把春宮扔地上轉身就跑：雖然最後還是悄悄咪咪的挪回來，怕別人看見，東張西望的揣兜裏走了。
第一次接觸這東西，宿儺表示：好···好羞恥，不是什麽鬼啊！然後上頭了。
於是之後不止是生活必需品，宿儺成了話本攤的常客。
看了這麽多的本子，宿儺對男女情愛這些事似懂非懂。看看呼呼睡大覺的梅，再感受自己跳的厲害的心。
茅塞頓開。
不過每天醒來都會勃。起是件尷尬的事罷了，搞得宿儺都不敢正視梅了。
大概是察覺到了宿儺的不對勁，梅一臉嚴肅的想找宿儺談談：
“宿儺啊，你最近怎麽回事，一直避著我？你哪裏看我不順眼了你說吧！我可以改！說吧說吧！”
宿儺還是沒敢看她：“沒有，我沒事。”
梅急了，一把握住他的手：“請你務必一定必須要跟我說清楚！”
一有肢體接觸，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就浮現在眼前，宿儺猛地把手抽出，站起身：“都說了沒事！你別管！說了你也不懂！”
匆匆忙忙的走了，心裏有鬼，他還被石子絆了一跤，險些摔了個狗吃屎。
而梅惆悵的看著他，明白了一切。
孩子叛逆期了，我懂，這就是當母親的心情嗎！喔！好新鮮！
要不下次買壇酒灌醉他吧······好主意！欸嘿我真是個天才。
不過····宿儺離開的場景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，梅有些說不出的難過。
看來這麽多年沒長大的只有梅，因為只有她，還傻乎乎的不理解自己那份躁動的心。
很快到了冬天，千年詛咒的灌醉計劃終於提上了日程。
大雪飄飛，竹葉承載著小小一堆的雪，有些還簌簌的往下落。
宿儺正頂著這大雪，匆匆的往宅子趕。
已經夜深，他沖上臺階，把酒壇子往地上一放，看著臥在爐火邊閉目養神的梅抽了抽嘴角:
“起來了傻x！”
“啊？啊···啊啊！”梅迷迷糊糊的睜眼，樂呵的向宿儺一笑：“你回來啦。”
“嗯。”宿儺在旁邊坐下，“怎麽說？要喝酒？”
“哦對，喝酒。”梅半跪著，撕開酒壇子上的封條，酒香撲鼻而來，熏得滿屋沈醉。
梅裝作一個喝酒老手，不動聲色，但在宿儺看不見的地方皺了皺眉頭。
“來吧幫我倒！”梅坐回原位。
宿儺對她這犯懶的舉動已經見怪不怪了，起身去櫥櫃裏拿了兩個酒碗。
酒慢慢斟入碗中，支離破碎的水聲，有些好聽。梅盯著流淌的佳釀，暗想：
一定！一定要問出他為什麽最近疏離我！
然而現實不盡人意。
一碗薄酒下肚，臉已染上三分薄紅。宿儺卻還在游刃有餘的喝著。
“可···可惡！嗝！你酒量這麽好的嘛···！”
梅自以為惡狠狠的瞪著宿儺，並沒有什麽殺傷力，甚至還不爭氣的打了個酒嗝。
宿儺看了她一眼，無語道：“是你酒量太差了吧。說喝酒也是你提的，倒是有點主人風範啊。”
秉著不浪費的心態，宿儺又悶了一大碗，便想扶梅去床上休息。
“別動！”梅大喝一聲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，也沒支撐多久，摔倒在宿儺面前。
“你···你幹嘛？”
她手撐著茶幾，再一次嘗試，依舊是無用功，和宿儺撲了個滿懷。
“嗝！”
梅擡頭，捧住宿儺的臉，慢慢湊近：“說！”
“說··說什麽？”宿儺想躲開，最後拜倒在醉酒之人那驚人的臂力中。
“你···快說！”
梅不依不饒，眸子裏滿是認真。
她倒是思想純潔，可宿儺不啊。
被迫與之對視，宿儺看著那黑色瞳孔，因為不勝酒力，瞳孔沾染上一層迷茫的霧氣，霧氣中，倒映的是自己方寸大亂的臉。
她到底搞什麽啊？！宿儺快要崩潰了。
“快說~~~快說！快說啊！”
“你快說····你為什麽之前一直不理我···~~！”
眉蹙著，顯然有點委屈，而這表情在那種臉上，倒是一番別樣的勾人。
牽魂引魄。
宿儺咽了咽口水。
“說嘛說嘛說嘛說嘛~~~說嘛~~~！”
懷裏的人耍著無賴，也不知是在危險邊緣反覆試探。宿儺盯著她微微撅起的唇，最終沒忍住，吻了上去。
口腔內湧入醇厚的酒氣，醉的宿儺浮出兩抹暈紅，或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，卻也不是醉於山水之間。
這是第一次。
淺嘗戛止又分外綿長。
一條萎靡的銀線在兩朵唇瓣間不定的蕩。
“因為···”
“我喜歡你。”
宿儺與梅對視著，眼神認真，含帶著羞澀靦腆。
“唔？”梅顯然有點懵，“什麽是喜歡？”
宿儺好笑道：“喜歡就是···你看我剛才這麽對你，你討厭嗎？”
“不討厭啊。”
“這就是喜歡。”
語氣繾綣。
梅感受到心跳的鼓點，很雜亂，是陌生的感覺，但好像遇到宿儺之後，這種情況就經常會出現了。
於是····
“想要更多。”
梅輕輕在宿儺額上落下濕潤的吻。
“我想要更多。”
對於男女情愛這種事，她好像有點懂了。
好在爐火夠暖，即使赤。裸也落不得病根。
雪漸漸的小了下來。
好奇怪，明明是冬天，外面還下著雪，但在這屋內，在這火旁，卻顯出春光一片，一直持續到天明。
渺遠的天泛出魚肚白，宿儺醒了，身邊不見有梅。
登時他有點慌。
怎麽？她人呢？去哪了？是丟下我了嗎，我昨晚···我搞砸了？
他懊惱著。
該再忍忍的！
他抓起衣服，囫圇穿好，便沖到外面妄想找到梅的蹤影。
可外面覆蓋著地面的皚皚白雪，連一個腳印都未曾踏過。
也是啊，梅會咒術。
宿儺嘆了口氣，呼出的白氣在空中，仿佛化作滾滾的煙，只維持了一秒不到，就消散了。連它是怎麽散去的都不清楚。
宿儺攏起袖子，像往日一樣，走在那竹林小道。
忽然他好像發現了什麽，急切地跑過去。一塊米白色的布料卡在竹枝上隨著風飄飄揚揚。宿儺忙摘下來看，上面是梅的字跡：
昨天晚上的事有點重要，我要好好想想。
字好醜。宿儺忍不住吐槽，但眉頭那塊疙瘩終於松了幾分。
算了，她還願意聯系我就好。
嘴角有些上揚，宿儺回到宅子，提筆在布料上寫下：那你不要我了嗎？是不是討厭我了？
掛回原處，他看著布片，在梅的字上輕輕一碰。一觸即分。
耐心等等吧。宿儺想。
第二天宿儺起了個早，他去那裏尋找，果不其然，梅的回覆已經在上面了。
啊···沒有，我沒討厭你，這事我不明白，你就自己待幾天，我想好就會回來的！
宿儺臉上掛著得逞的笑，寫下：
梅花開了，我幫你做花糕。
寫完，還在那根竹子下放一塊花餅。轉身離去。
當天晚上來看布條的梅：梅花糕？！這是什麽？沒吃過，誒有花餅誒！
就這樣，梅被美食騙回去了。
當梅出現在大門口的時候，宿儺笑笑：“想清楚了？”
“想清楚了！”
“這麽快啊？”
梅有點心虛，站在原地扭捏的揉搓著手指。宿儺放下抱在胸前的雙手，摟住梅的肩膀，用鼻尖親昵的蹭蹭她的臉頰：“歡迎回來，梅。”
但梅的臉上始終掛著不安。
“宿儺，我們····”
“嗯？怎麽了？”
“不···沒事。”
宿儺，我擔心的不是什麽人咒殊途啊。
他們快來了。
可惜宿儺沒發現梅的欲言又止。
就這麽呆了幾天，宅子裏來了幾個不速之客。
“由暗而出，比暗更黑，清凈汙穢，拔除汙穢。”
隨著不速之客的咒語，帳從地面升起，宿儺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。
“梅！”
他沖進去。
有點晚了。梅被他們圍在中間，手中拿著把太刀，渾身的血漬，身上不見傷口。也是了，詛咒會自動恢覆啊。
“你們在幹什麽？！”
宿儺沖過去，護住她，眼神狠戾。
大概是感受到了宿儺身上的咒力流動，有幾個咒術師停了下來，面面相覷道：“詛咒師···？”
“什····？”
宿儺還在想著詛咒師是什麽，但剩下的咒術師不給他思考的機會。
使出術式，一把血箭自梅的後頸貫穿而出。
懷中之人漸漸軟下身子，吐出的血浸染宿儺的和服。
血····好多血····
血箭消失，宿儺胡亂的想去堵出傷口，卻沒有效果。
可惡！
他憤憤的瞥了周圍的人一眼，抱起梅，就要逃離。
竹子，竹子，竹子，竹子，竹子。還是竹子。
原本走幾步路就出去的竹林現在好像變得擴大，怎麽也走不出。
流出的血洇了潔白的雪，紅的刺眼。
等等，我記得，我記得這邊走，有一個小湖的。對，走這裏，去那裏。宿儺猛地調頭，提氣跑了幾步，眼看就快要到了，那幾個咒術師跑出來攔住他們的路。
“你不會以為你們走得了吧？”
張弓搭箭，咒術師又要使出剛剛那一擊。
躲不過了。
箭射出，已經到了眼前，卻被一把刀格擋開。緊接著宿儺腦後一疼，暈倒在地，不省人事。
眼前漆黑一片，咦，這是怎麽了？
感受到肌膚傳來的冰涼，宿儺猛然睜眼，握住一個人的手腕。再仔細看時，原來是梅。他剛松了口氣，回想起之前的種種，又擔心起來：“沒事吧？你還好嗎？脖子怎麽樣了？”
眼睛上瞟，脖子上的傷口已然恢覆如初，梅笑著，擰幹布料，擦拭著宿儺的額頭：“傻瓜，我可是特級詛咒啊，哪有這麽容易死？”
“倒是你，之前被我打暈了，怎樣？腦袋起了好~大一個包，現在還疼嗎？”
“蛤？？？？”宿儺滿臉的不理解，“不是是你下的黑手！你打我幹嘛？”
“因為不想讓你看見太血腥的。”梅的表情有些尷尬。宿儺一聽這話，心裏有了底，但還是問出：
“他們？”
“嗯，被我殺了。誒呀···第一次殺人還不太習慣啊。也不知道屍體隱藏的好不好。”
宿儺第一次無比真實的感到，面前這個人，不對，這個詛咒，是真的隨時會要了別人的命啊。放在幾年前或許他會很害怕，但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。宿儺牽起她的手，說道：
“屍體放在哪了？帶我去看看，我們埋一下。”
是的，現在怎麽樣都已經無所謂了。
至於他是怎麽想的····
牡丹花下死，做鬼也風流嘛。
埋藏完屍體的他們坐在湖邊，一個是詛咒一個身體強健，即使穿的很少在這冰天雪地裏也不是很冷，但宿儺假意的演戲，讓梅依偎在懷裏，梅也只好照做了。
“你知道嗎？”
“嗯，什麽？”宿儺把下巴擱在梅的腦袋上，嗅著她發絲的香氣，漫不經心的問道。
“你也發現了吧，那座宅子，跟我們這裏的風格完全不一樣啊。”
梅掬起一捧清水，看著它一縷一縷滑落指尖，徹骨的寒，雖然並不感受得到。
“啊，確實，有什麽意義嗎？那種風格的話。”
梅輕輕的笑了：“笨蛋，是東方的裝修風格哦，倒沒什麽特別的意義啦，不過我一直很喜歡東方的。”
“東方的人，東方的物，東方的景，東方的順水人情。”
梅有些惆悵：“宿儺，你知道桃花嗎？雖然日本也有，但是我沒看見過。聽說東方的桃花很有名，他們寫的詩也很好。”
“宿儺。”
梅擡頭，輕輕碰了碰宿儺的下巴，與他四目相對。
“如果還能有機會的話·····”
帶我去看桃花吧。
宿儺的眼睛突然不受控制的慢慢合上，他驚異的看著懷中的人兒起身離開他的懷抱，捧起他的臉。
隨後視線開始模糊。
有水滴滴在臉上。
冰冰涼涼的。
是水嗎？還是什麽？
是眼淚啊傻瓜。
因為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，梅緊緊抱住宿儺，染濕了他的肩膀衣襟。
最後，再抱一下吧。
梅喚出一個鐘一樣的咒具，把宿儺罩在裏面，抹了抹淚，轉身面對幾個遲來的咒術師。
“禦三家啊，1個特級，3個一級。哈，真看得起我。”
那麽來吧。
血染紅了半塘池。
宿儺做了一個夢，夢很長，但都是自己的朝夕以往。他夢見第一次見梅的模樣，那時他才15歲，滿臉稚氣，同樣滿臉狠戾。他是一個怪胎，生帶紅眸，當他降生時，迎接他的不是父母的喜極而泣，而是產婆的驚呼以及父親的喝罵。
“啊！！！這，這孩子··！！！”
“什麽晦氣玩意兒！快把他扔了！”
都讚賞母愛的偉大，可惜他並沒有感受過，從呱呱落地那會兒，母親以他為恥，不願與他相見，即便自己的態度再強硬，母親甚至以死為逼。
他很失望。
在他8歲時，父親把他扔給了一個百歲老人，那老人在村中有很深的德望。
“阿公，這孩子就交給您了。”
父親鞠了一躬，離開了，還不忘狠狠瞪他一眼。
他根本不在意。
這世界強者為尊，他明白這點，他渴望被眾人恐懼，但原因，絕不要是因為他的異瞳。
他要讓所有人臣服於他的力量。
眼中有殺氣閃過。
而老人終於開口了。
“孩子，要不要學武術。”
這是肯定句，不是疑問句。
這老人身體竟然出奇的強健，即使宿儺的身子骨比同齡人好上好幾倍，但仍然不能在老頭的手底下過一招。
那就學吧，他想，倒是看看他能把我怎麽樣。
日覆一日，年覆一年。
宿儺15歲。
與老人待在一起已經7年，雖說老人是要教他武術，但實際上只是鍛煉他的身子，磨練他的意志，至於身法什麽的，只含糊過只言片語，不曾與他深挖。
嘁·····騙人的老頭兒。
“孩子，你以後會變得很強大的。”
這天老人突然開口，一開頭就是這麽讓人肉麻的話。果然是老頭啊，宿儺不屑道。
“餵，老頭兒，你想說什麽？”
老人沒理會，自顧自的說下去。
“孩子，你會變得很強大，但強大是完全不夠的。人不能僅僅擁有殺心，孩子，總有一天，你會遇到一個人，ta會教會你什麽是除了殺戮以外的情感的。”
老人頓了頓，輕輕嘆口氣。
“在我這個糟老頭子身邊7年了啊····”
老人笑著，本就慈眉善目的臉更加平和。
“去外面看看吧，去尋找那個人，找到了，就千萬別放開手了。”
有風吹過，貫過窗戶，掀起老人額上的碎發，他不再多言。
這個過百的老人，在與宿儺7年的相處後，安詳的死在他的面前，坐姿端正，隱隱透出一股佛氣，普渡眾生一般，眉目帶笑，一如從前啊。
宿儺起身，離別的最後端詳著老人的臉。
果然還是個糟老頭，沒什麽兩樣嘛。
鼻尖有些酸澀。
怎麽了，是病了嗎。
好孤獨。
宿儺還是離開了，來到了與梅初見的那片森林。
沒了老人的陪伴，他兀自心煩意亂，來自陌生人的一句“你是被拋棄了嗎？”更是火上澆油。
而面前看起來只有6歲的少女竟比他強。
“要不要跟我走。”
走？去哪？和她走嗎？她明明比我還小的樣子。
鄙夷的態度從少女變身之後蕩然無存。
走吧走吧，隨便去哪都好。
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雜亂無章的心跳，新鮮的感覺讓他想要深挖。
他或許是對梅一見鐘情，或許遇見她是上天安排的陷阱，年輕的宿儺卻不假思索的踏了進去。
走吧走吧，隨便去哪都好。
他無所謂的想著。
反正我也沒地方去了。
和梅在一起，宿儺有了名字，有了感性，有了矛盾的情感——如此喜愛一個人，內心卻止不住想將她摧毀的欲望。
“去外面看看吧，去尋找那個人，找到了，就千萬別放開手了····”
老頭臨終前說的那句話又浮現在了腦海中。
那麽，梅，我可以抓住你嗎。
可不可以他是不知道了，欲望戰勝了理性，當然其中也有酒精的功勞。
伴著雪飄飄的落下，是和梅的一夜春宵。
梅走了，梅回來了，梅和他交往了。
驟然間，宿儺好像發現了不對勁。
梅那個時候想說什麽？
是我愛你嗎？是我很想你嗎？還是什麽？
他一遍又一遍的努力思索著，認真對著梅的口型。
他
們
要
來
了
他們要來了。
命運一開始就註定了，梅也從頭就察覺了，如果不是酒精鬧得那一出，梅可能會帶著自己離開這裏。前往下一個竹林生活嗎？
對，會的，青翠的竹子，東方的建築，還有梅喜歡的花餅。
一切都怪自己太失態了啊。
不，說不準，梅可是很強的，梅是特級詛咒啊。那些雜魚她很快就能解決的，沒事，醒過來，
醒過來，梅在等我醒過來然後開啟新生活呢。
醒過來啊。
宿儺清醒了十分，滿懷希冀的睜眼，面前確實是梅。
是梅的屍體。
被數十條尖銳石塊貫穿的屍體。
其中有一條，戳過了她的心臟。
醒過來啊！
梅·····
宿儺渾渾噩噩的走過去，梅的身邊也橫七豎八的躺著3個人。
都是死的，宿儺踹開了他們。
他想要把梅拉起來，但當他僅僅是提起一條梅的手臂時，他停住了。
手臂上豁然是一個洞。
梅的手心緊握，在捏著什麽東西。
是什麽東西呢？
捏得太緊，有些已經透過指縫溢出來了，宿儺抹了一小塊，黏黏膩膩的，嘗了嘗，甜甜乎乎的。
啊，是花餅啊。
是梅最喜歡吃的那個梅花餅啊。
“什麽啊。梅，你好幼稚誒~”
宿儺笑嘻嘻的，指尖撫過梅蒼白的臉頰。
“餵，快起來啦~陪我玩啊，你不是說愛我嗎，快起來~”
“你說想吃我做的花餅呢，是不是啊？”
“快起來。”
宿儺沈下臉。
“你不自己開口跟我說我是不會做的。”
哈·····還是不說話嗎。
宿儺感到胸腔砰起，止不住的憤怒，死死捏住梅的臉，一口咬了下去。
用的力很大。
血線滲出，直至血肉分離。
他卻咽了下去。
“哈···哈哈哈，哈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自作自受。
自作自受罷了啊！
像是吃上癮了，他發了瘋的繼續啃咬著，流出的血越來越多，洇濕了宿儺的米白色的長袍，胸前也濺上斑駁點點。
不到半分，梅的屍體就幾乎露出森森白骨，血肉模糊在陽光下透出詭異的怪感。而宿儺身上也浮現出黑色的咒紋。
新的詛咒之王——兩面宿儺，誕生了。
冷靜下來的宿儺看著自己的手腕，兩條黑線赫然醒目，而體內也湧入一股力量，有未知的咒術刻入自己的骨子裏。
是···梅的····力量嗎？
不，她不是這個術式。
宿儺搖了搖頭，用近乎悲憫的眼神望向梅。
傻瓜。
他最後一次回到了那個東方風格的宅子，在衣櫃找到一件幹凈的和服換上。
類似女式的，宿儺仔細看了看。
啊對了，梅穿的也是這件啊。
——“去尋找那個人，找到了，就千萬別放開手了。”
老頭兒，我好像抓不住她了，怎麽辦。
腦中又浮現出梅說的一句話：
“詛咒是不會流眼淚的哦~”
騙人，你之前明明哭了。
那名為“淚”的水滴滴落在宿儺顫抖的手背上。
我也在哭，不是嗎。
最後的最後，宿儺離開了宅子，並燒毀了它，妄圖能一並燒掉所有的回憶。
我是詛咒之王，兩面宿儺，我不需要多餘的感情····
他閉了閉眼睛，再次睜開，紅眸擬化成了黑瞳。
像梅一樣清澈的黑瞳。
就讓她以這種方式陪在我身邊吧。
宿儺這麽想著。
他銘記著梅的笑臉，記得那句“我希望你能把你溫柔的一面對我，對其他人就無所謂啦。”
“這是我的私心。”
再後來，宿儺在周游四方的道路上遇到一個小男孩，有著白色的齊耳短發。
是被拋棄了嗎？
宿儺向他伸出手。
“要不要跟我走？”
“以後你就叫裏梅，是我的從者。”
梅，和裏梅。
畢竟我也有私心啊。
然而。
還是在那個最初的小村，那個最初的森林，少女無所事事的坐在枝椏，晃動著腳，瞇起眼睛，她有著近乎蒼白的臉，留有一頭幾乎降到腳踝的白發，未擦脂粉便艷紅的唇，身上穿的都是米白色的和服。黑色的瞳孔溫柔似水，透著絲絲悲傷。她註視著山腳下人來人往的小鎮。
“啊啊，人類真的好傻，像猴子一樣。哦好像就是猴子哦····”
嘴角忽而勾起。
“你也是這麽想的吧？宿儺。”
“笨蛋，詛咒哪有這麽容易死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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鐮倉時代，這是一個咒靈橫行的時代，因為有咒靈，自然也誕生了咒術師，咒術師負責拔除咒靈，同時他們把消息封鎖的很好，不，或許說是太好了，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咒靈的存在，只相信些魑魅魍魎的傳說。
“人類好傻，像猴子一樣，哦好像就是猴子哦·····”
正是春季，枝繁葉茂，森林像往日一樣，在陽光的照射中投出生機勃勃，然而細看，仍然是一個弱者強食的世界。
一個少女無所事事的坐在枝椏，晃動著腳，仿佛厭倦了這無聊的景色，她瞇起眼睛，想避開陽光。少女有著近乎蒼白的臉，留有一頭幾乎降到腳踝的白發，未擦脂粉便艷紅的唇，身上穿的都是米白色的和服。確實有夠詭異，全身上下唯一正常的或許就是那對黑色的瞳孔，與孩童無異，透著天真荒唐。
少女輕輕跳下枝椏，向著森林深處走去，路上偶遇砍柴的樵夫，她倒是和顏悅色的和他們打著招呼。
“喲，小李，聽說你娶媳婦啦？不錯不錯。”
“老張啊，最近收成怎樣？我記得你家那韭菜長的挺好了吧，買了多少錢啊？”
“啊~王嬸，稀客啊，你家那死鬼呢？怎麽今天讓你來砍柴了？嘖嘖嘖，這種男人可要不得，趕緊離了吧離了吧。”
她兀自滔滔不絕，周圍那些人卻像是沒看見她一樣，手頭的工作沒停，眼神都未曾施舍給她一眼。
少女也習慣了，打好招呼，哼著小調，輕快的轉了個彎。
眼前是盎然的樹，青翠的草，掛著露珠的花，一切都很正常，沒有一絲改變。
可今天有些不太對勁·····
臨近小溪的一棵樹下，坐著一個小孩，十五六歲的模樣，頂著粉色頭發，很亂，像個雞窩。五官倒是端正，身體也很結實。
是被拋棄了嗎？少女瞇著眼睛想。
那男孩感受到前面有人，睜開眼睛，露出紅色的眼眸，帶著猙獰。他開口，嗓音嘶啞，又不乏兇狠：“你是誰？”
少女有些驚訝：“哦！原來你看得見我！”
“你什麽意思？”
“啊畢竟你是人類···呃算了說了你也不懂。”
男孩的眼神又平添幾分狠戾。
“嘛不要這麽看著我嘛雖然我知道我很漂亮。”少女沒心沒肺的歡快說道，“沒事啊沒事啊，這是魅力我懂，你想看就看吧，不過眼神屬實有點狂熱啊，一見鐘情是吧，我理解啦。嗯嗯沒事嗯嗯嗯嗯嗯嗯，誰讓我好看呢。”
男孩依舊沒說話。
“嗯所以呢？”少女看著他，“你是被拋棄了對吧？”
語氣輕描淡寫，好像在說什麽家常事一樣。
男孩額上暴起青筋，起身揮拳沖向少女，被輕巧躲開。
“別啊，這麽兇~”
少女往後退幾步，靠在那棵樹上，笑笑：“我的意思是啊，你被拋棄了的話，要不要跟我走？”
“？什麽？什麽意思？”
“字面意思~”
“？你誰啊？要我跟你走？”
“話可不能這麽說！跟我走有很多好處的！我可以帶你闖蕩江湖，游覽山水！非常自由！還有····呃，總之就是非常自由！”
男孩揉揉手腕，滿臉鄙夷：“哪來的傻x，一個小屁孩跟我說闖蕩江湖，你還沒我大吧？”
“喔！忘記自我介紹了！”
少女猛地一拍腦門，然後在男孩震驚的眼神中，揮了揮衣袖，身子抽了條似的長，再次現身，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人了。
她走上前，俯身用指尖挑起男孩的下巴，笑道：
“初次見面，我叫梅，是一個千年詛咒哦。從此你就是我的從者了。”
·····餵餵搞什麽啊···這是什麽怪物啊？要殺了她嗎？不，沒有勝算的吧！
男孩盯著面前精致的眉眼，良久說不出話。
梅還感到奇怪：“怎麽了怎麽了？變成啞巴了欸？為什麽不說話，說話嘛說話嘛，好不容易碰到一個看見我的，說啊說啊，快說話啊蠢貨！”
“你罵誰蠢貨？”
“啊····說話了。”
梅攏起袖子，笑得眉眼彎彎：“反正你就說要不要跟我走吧！”
男孩瞪視著她，心有餘悸的問道：“你不會殺了我吧？”
“啊？”
梅楞了楞：“為什麽這麽問？”
“因為，你就很像一個怪物啊！”
“我就是怪物啊。”
“·····不是···這個意思。”
男孩思想掙紮了片刻，遲疑的開口：“不殺我？”
“嗯！”
“會保護我？”
“嗯！”
“會給我吃飯？”
“嗯嗯嗯！”
“行吧我跟你走。”
男孩妥協了，向梅伸出手：“我們去哪？”
“呃不····”梅摸了摸下巴，“首先要問你叫什麽名字。”
“這很重要嗎？”
“很重要啊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
“我都告訴你了欸你不能耍賴吧？”
梅一臉認真。
男孩也只好認真的想了想。
“我沒有名字。”
？？？
梅轉過身：“容我思量片刻。”
“哦。”
一分鐘後，梅終於又轉過來了：
“你以後就叫宿儺！兩面宿儺！”
“行啊，有什麽含義嗎？”
梅笑了笑：“兩面啊，就是我希望，你以後能用最好最溫柔的一面對我，對別人····就
不用了。對，我的私心。”
宿儺臉頰染上紅暈，慌忙扭頭，問道：“那宿儺有什麽含義啊？”
“啊這個啊，沒有，單純覺得好聽。”
“····行。”
在這之後，梅帶著宿儺來到了她居住的山洞，被宿儺好一頓嫌棄。無奈之下，她只得帶著他遷移住所。
“我知道有處竹林。”
身為人類的宿儺累的氣喘籲籲，頂著幾日的太陽，差點沒熱暈過去：“然後呢？”
梅興致沖沖的：“長得特別好看！早上起來還可以聽見小鳥叫，雖然森林裏也可以啦····但是這不是重點！那片竹林裏有個宅子！很大很大~~~還沒有人住，我們去那裏好不好！”
“行····在哪？”
“啊哪個·····咱已經走過頭了····”
宿儺本來就累的跟個狗一樣，一聽這話，腿一軟，倒在地上，心理和身體的雙重打擊下，直接不省人事。失去意識前，他看著梅活蹦亂跳的背影，磨了磨後槽牙：“傻····x···”
再次醒來，已經是晚上了，他驚得起身，卻發現自己竟然在床榻上。有微風撩過簾子襲來，吹過宿儺□□的肌膚，說不出的舒服。
····等等？□□的肌膚？
意識到這一點，他登時紅了臉，隨便扯過一片布，也不管是不是衣服，就這樣裹住自己身子。
這時他才發現，床榻旁空無一人。
梅呢？
他穿過層層帷帳，走到院裏。
啊····還真是一片竹林。
梅正坐在臺階上。
察覺到聲響，梅回頭望，笑道：“你醒啦~”
“啊····嗯，我暈了多久？”
“也就半天啊。”梅假惺惺的掰著手指，最後得出這樣一個結論，“你身體素質還蠻好的，換做別人，指不定得睡個三四五六七八天。”
宿儺並不想聽梅誇他：“那我的衣服怎麽回事？你扒的？”
“對啊！”
梅還一臉得意。
“我之前偷偷聽過醫館裏有人說，這種現象叫中暑，既然是因為太熱了那就把衣服脫掉不就好了嗎，正好這裏也比較涼快所以我就····”
宿儺越聽臉越紅，沖上去捂住她的嘴：“好了我知道了！你別說！”
梅巴眨的眼睛，看得出來她的困惑。
雖然活了幾千年但心智還是像個小孩一樣啊。
想到這裏，宿儺暗暗嘆了口氣。
真是···我跟她計較什麽。
“那我的衣服呢？”
“哦哦！忘了跟你說，那個床附近的衣櫃裏有，你去找一件吧。”
宿儺點點頭，轉身離開，梅坐在原地望著他，忽而勾唇笑了：
身材不錯嘛小鬼。
不多時，宿儺穿著一件米色和服出來了。他斂起眸子，在梅身邊坐下，與她一同看著撒在竹林小路上的月光，開口道：
“你是詛咒對嗎？”
“嗯？啊對，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？”梅撇撇嘴，給了他一個爆栗，“這麽快就忘了？”
“不是！我就想問，詛咒和你之前說的咒靈有什麽區別？”
“這個啊·····”
梅支著腦袋想了想。
“該怎麽說呢，就好比，咒靈是那種在過多怨念環境下產生出來的生物，醫館，墓地，私塾，這些承載著眾人回憶的地方尤其多。但是詛咒嘛···詛咒要比咒靈高級一點，咒靈的頂多稱得上狡猾，詛咒卻是有自我意識的，可以理解為動物和人的區別。”
梅歪歪頭，看著宿儺：“我也不知道怎麽說，大概就是這樣，所以我可是很高級的！”
宿儺自動忽略梅的後半句，再次問道：“那你還說過有些人叫咒術師，那是什麽？”
“哦這個簡單，咒術師就是拔除我這種東西的人呀！詛咒，咒靈，詛咒物或者咒胎，拔除範圍還蠻廣的。”
“還有，咒術師都是可以看見我們的，內部情況我也不清楚，話說····”梅對上宿儺的眼睛，若有所思，“你不也可以看見我嘛，說不定你去他們那個基地，還可以加入他們呢，看你身手也不錯，應該會有自己的術式吧。”
“算了吧。”
宿儺拒絕的了斷。
“誒？為什麽？”
“我連打都打不中你，加入他們和你就是敵人了吧，怎麽？到時候遇到你被你秒殺嗎？你倒是抱的好心思。”
“呃我倒沒這麽想····”
宿儺看著梅的側臉，不由得坐近了一些：
“你是千年詛咒，那應該殺了很多人吧？”
“並沒有哦。”
宿儺頗感意外的挑挑眉，梅笑道：
“幹嘛這麽看我，我可是個好人，算不上人的話，那我也是個好詛咒啊。”
瞧瞧宿儺那滿臉不信的模樣····
“我發誓！我從來沒有出過這片村子！我一個人都沒殺過！我還想跟他們玩來著誰讓他們都看不見我呢···”
梅小聲嗶嗶：“真要說幹什麽壞事，我偷他們幾只畜生總可以吧。”
“哈？果然是壞的。”宿儺鄙夷道。
“餵你別太過分，我不偷那我吃什麽，沒吃他們不錯了都！······&*%#￥&@……#*……”
梅生氣的控訴著，還威脅一樣的露出自己的尖牙，宿儺只是瞥了眼，聳聳肩。
是我想得太多了，就她這個智商····大概是想不到要殺我的。就這樣吧，跟著她混段日子。
他輕松的笑笑，迎著拂面的風。
來日方長，是啊，來日方長。
然而想的好好的一段日子，一混就是十幾年。
13年轉眼就過去，原本面容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經28了，身子不知比以前健朗多少————梅在這幾年一直鍛煉他的身手，美名其曰是想讓他有能力保護自己，實則所有的家事都讓他辦，自己混吃等死，好吧，還死不了。
好在多虧了梅，宿儺已經可以跟她打個平手了：當然是她沒有用咒力的情況下。
笑死，梅要是用咒力，十個宿儺都不夠她造的。
宿儺也有問過她的咒術是什麽，她也沒有隱瞞的意思，揮揮手，一把太刀出現在她手裏。
“欸嘿人家可以隨便變咒具啦就是。”
聽著好雞肋····宿儺無語的攏起袖子走開了，留下梅在身後大喊：“餵！我還是很厲害的！方圓幾裏沒有一個東西是打得過我的！”
宿儺翻了個白眼：“有東西跟你打？”
成功的把她噎住了。
隨著年齡越來越大，宿儺的心智也開始成熟，不像小時候一樣幼稚可笑，同時，他要面對一下自己的生理反應。
“啊餵餵餵，你這怎麽有個東西突著的啊？”
梅好奇的蹲下身子想看，被宿儺紅著臉捂住了：“給本大爺滾開啊傻x！”
“好小氣，看都不給看。”梅嘟著嘴巴走開了。宿儺站在那裏單手捂著臉：混蛋····倒是別天天頂著二十多歲的身體又不好好穿衣服，在我面前瞎晃啊！沒點自知之明嗎，蠢貨·····
遙記當時，剛滿18的宿儺背負著去城鎮購買必需品的重擔，而集市上總有些壞心眼的老板，看宿儺正當意氣風發的年紀，拿著幾本極品春宮往他面前湊：
“誒小兄弟我跟你說，咱這本子啊，都是絕版的！擱外頭買都買不到！不不不，看都看不到一眼！我是看你一直一個人上街啊，咱哥倆好啊！我也尋思著你買這麽多東西哥也不能虧待你啊！你還是個雛兒吧？沒事！哥哥把這本書賣給你！以後有著大用處嘞！”
對著那老板猥瑣的笑容，宿儺糊裏糊塗的把錢交出去了，翻開一看，謔！嚇的臉紅到耳朵根，直接把春宮扔地上轉身就跑：雖然最後還是悄悄咪咪的挪回來，怕別人看見，東張西望的揣兜裏走了。
第一次接觸這東西，宿儺表示：好···好羞恥，不是什麽鬼啊！然後上頭了。
於是之後不止是生活必需品，宿儺成了話本攤的常客。
看了這麽多的本子，宿儺對男女情愛這些事似懂非懂。看看呼呼睡大覺的梅，再感受自己跳的厲害的心。
茅塞頓開。
不過每天醒來都會勃。起是件尷尬的事罷了，搞得宿儺都不敢正視梅了。
大概是察覺到了宿儺的不對勁，梅一臉嚴肅的想找宿儺談談：
“宿儺啊，你最近怎麽回事，一直避著我？你哪裏看我不順眼了你說吧！我可以改！說吧說吧！”
宿儺還是沒敢看她：“沒有，我沒事。”
梅急了，一把握住他的手：“請你務必一定必須要跟我說清楚！”
一有肢體接觸，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就浮現在眼前，宿儺猛地把手抽出，站起身：“都說了沒事！你別管！說了你也不懂！”
匆匆忙忙的走了，心裏有鬼，他還被石子絆了一跤，險些摔了個狗吃屎。
而梅惆悵的看著他，明白了一切。
孩子叛逆期了，我懂，這就是當母親的心情嗎！喔！好新鮮！
要不下次買壇酒灌醉他吧······好主意！欸嘿我真是個天才。
不過····宿儺離開的場景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，梅有些說不出的難過。
看來這麽多年沒長大的只有梅，因為只有她，還傻乎乎的不理解自己那份躁動的心。
很快到了冬天，千年詛咒的灌醉計劃終於提上了日程。
大雪飄飛，竹葉承載著小小一堆的雪，有些還簌簌的往下落。
宿儺正頂著這大雪，匆匆的往宅子趕。
已經夜深，他沖上臺階，把酒壇子往地上一放，看著臥在爐火邊閉目養神的梅抽了抽嘴角:
“起來了傻x！”
“啊？啊···啊啊！”梅迷迷糊糊的睜眼，樂呵的向宿儺一笑：“你回來啦。”
“嗯。”宿儺在旁邊坐下，“怎麽說？要喝酒？”
“哦對，喝酒。”梅半跪著，撕開酒壇子上的封條，酒香撲鼻而來，熏得滿屋沈醉。
梅裝作一個喝酒老手，不動聲色，但在宿儺看不見的地方皺了皺眉頭。
“來吧幫我倒！”梅坐回原位。
宿儺對她這犯懶的舉動已經見怪不怪了，起身去櫥櫃裏拿了兩個酒碗。
酒慢慢斟入碗中，支離破碎的水聲，有些好聽。梅盯著流淌的佳釀，暗想：
一定！一定要問出他為什麽最近疏離我！
然而現實不盡人意。
一碗薄酒下肚，臉已染上三分薄紅。宿儺卻還在游刃有餘的喝著。
“可···可惡！嗝！你酒量這麽好的嘛···！”
梅自以為惡狠狠的瞪著宿儺，並沒有什麽殺傷力，甚至還不爭氣的打了個酒嗝。
宿儺看了她一眼，無語道：“是你酒量太差了吧。說喝酒也是你提的，倒是有點主人風範啊。”
秉著不浪費的心態，宿儺又悶了一大碗，便想扶梅去床上休息。
“別動！”梅大喝一聲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，也沒支撐多久，摔倒在宿儺面前。
“你···你幹嘛？”
她手撐著茶幾，再一次嘗試，依舊是無用功，和宿儺撲了個滿懷。
“嗝！”
梅擡頭，捧住宿儺的臉，慢慢湊近：“說！”
“說··說什麽？”宿儺想躲開，最後拜倒在醉酒之人那驚人的臂力中。
“你···快說！”
梅不依不饒，眸子裏滿是認真。
她倒是思想純潔，可宿儺不啊。
被迫與之對視，宿儺看著那黑色瞳孔，因為不勝酒力，瞳孔沾染上一層迷茫的霧氣，霧氣中，倒映的是自己方寸大亂的臉。
她到底搞什麽啊？！宿儺快要崩潰了。
“快說~~~快說！快說啊！”
“你快說····你為什麽之前一直不理我···~~！”
眉蹙著，顯然有點委屈，而這表情在那種臉上，倒是一番別樣的勾人。
牽魂引魄。
宿儺咽了咽口水。
“說嘛說嘛說嘛說嘛~~~說嘛~~~！”
懷裏的人耍著無賴，也不知是在危險邊緣反覆試探。宿儺盯著她微微撅起的唇，最終沒忍住，吻了上去。
口腔內湧入醇厚的酒氣，醉的宿儺浮出兩抹暈紅，或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，卻也不是醉於山水之間。
這是第一次。
淺嘗戛止又分外綿長。
一條萎靡的銀線在兩朵唇瓣間不定的蕩。
“因為···”
“我喜歡你。”
宿儺與梅對視著，眼神認真，含帶著羞澀靦腆。
“唔？”梅顯然有點懵，“什麽是喜歡？”
宿儺好笑道：“喜歡就是···你看我剛才這麽對你，你討厭嗎？”
“不討厭啊。”
“這就是喜歡。”
語氣繾綣。
梅感受到心跳的鼓點，很雜亂，是陌生的感覺，但好像遇到宿儺之後，這種情況就經常會出現了。
於是····
“想要更多。”
梅輕輕在宿儺額上落下濕潤的吻。
“我想要更多。”
對於男女情愛這種事，她好像有點懂了。
好在爐火夠暖，即使赤。裸也落不得病根。
雪漸漸的小了下來。
好奇怪，明明是冬天，外面還下著雪，但在這屋內，在這火旁，卻顯出春光一片，一直持續到天明。
渺遠的天泛出魚肚白，宿儺醒了，身邊不見有梅。
登時他有點慌。
怎麽？她人呢？去哪了？是丟下我了嗎，我昨晚···我搞砸了？
他懊惱著。
該再忍忍的！
他抓起衣服，囫圇穿好，便沖到外面妄想找到梅的蹤影。
可外面覆蓋著地面的皚皚白雪，連一個腳印都未曾踏過。
也是啊，梅會咒術。
宿儺嘆了口氣，呼出的白氣在空中，仿佛化作滾滾的煙，只維持了一秒不到，就消散了。連它是怎麽散去的都不清楚。
宿儺攏起袖子，像往日一樣，走在那竹林小道。
忽然他好像發現了什麽，急切地跑過去。一塊米白色的布料卡在竹枝上隨著風飄飄揚揚。宿儺忙摘下來看，上面是梅的字跡：
昨天晚上的事有點重要，我要好好想想。
字好醜。宿儺忍不住吐槽，但眉頭那塊疙瘩終於松了幾分。
算了，她還願意聯系我就好。
嘴角有些上揚，宿儺回到宅子，提筆在布料上寫下：那你不要我了嗎？是不是討厭我了？
掛回原處，他看著布片，在梅的字上輕輕一碰。一觸即分。
耐心等等吧。宿儺想。
第二天宿儺起了個早，他去那裏尋找，果不其然，梅的回覆已經在上面了。
啊···沒有，我沒討厭你，這事我不明白，你就自己待幾天，我想好就會回來的！
宿儺臉上掛著得逞的笑，寫下：
梅花開了，我幫你做花糕。
寫完，還在那根竹子下放一塊花餅。轉身離去。
當天晚上來看布條的梅：梅花糕？！這是什麽？沒吃過，誒有花餅誒！
就這樣，梅被美食騙回去了。
當梅出現在大門口的時候，宿儺笑笑：“想清楚了？”
“想清楚了！”
“這麽快啊？”
梅有點心虛，站在原地扭捏的揉搓著手指。宿儺放下抱在胸前的雙手，摟住梅的肩膀，用鼻尖親昵的蹭蹭她的臉頰：“歡迎回來，梅。”
但梅的臉上始終掛著不安。
“宿儺，我們····”
“嗯？怎麽了？”
“不···沒事。”
宿儺，我擔心的不是什麽人咒殊途啊。
他們快來了。
可惜宿儺沒發現梅的欲言又止。
就這麽呆了幾天，宅子裏來了幾個不速之客。
“由暗而出，比暗更黑，清凈汙穢，拔除汙穢。”
隨著不速之客的咒語，帳從地面升起，宿儺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。
“梅！”
他沖進去。
有點晚了。梅被他們圍在中間，手中拿著把太刀，渾身的血漬，身上不見傷口。也是了，詛咒會自動恢覆啊。
“你們在幹什麽？！”
宿儺沖過去，護住她，眼神狠戾。
大概是感受到了宿儺身上的咒力流動，有幾個咒術師停了下來，面面相覷道：“詛咒師···？”
“什····？”
宿儺還在想著詛咒師是什麽，但剩下的咒術師不給他思考的機會。
使出術式，一把血箭自梅的後頸貫穿而出。
懷中之人漸漸軟下身子，吐出的血浸染宿儺的和服。
血····好多血····
血箭消失，宿儺胡亂的想去堵出傷口，卻沒有效果。
可惡！
他憤憤的瞥了周圍的人一眼，抱起梅，就要逃離。
竹子，竹子，竹子，竹子，竹子。還是竹子。
原本走幾步路就出去的竹林現在好像變得擴大，怎麽也走不出。
流出的血洇了潔白的雪，紅的刺眼。
等等，我記得，我記得這邊走，有一個小湖的。對，走這裏，去那裏。宿儺猛地調頭，提氣跑了幾步，眼看就快要到了，那幾個咒術師跑出來攔住他們的路。
“你不會以為你們走得了吧？”
張弓搭箭，咒術師又要使出剛剛那一擊。
躲不過了。
箭射出，已經到了眼前，卻被一把刀格擋開。緊接著宿儺腦後一疼，暈倒在地，不省人事。
眼前漆黑一片，咦，這是怎麽了？
感受到肌膚傳來的冰涼，宿儺猛然睜眼，握住一個人的手腕。再仔細看時，原來是梅。他剛松了口氣，回想起之前的種種，又擔心起來：“沒事吧？你還好嗎？脖子怎麽樣了？”
眼睛上瞟，脖子上的傷口已然恢覆如初，梅笑著，擰幹布料，擦拭著宿儺的額頭：“傻瓜，我可是特級詛咒啊，哪有這麽容易死？”
“倒是你，之前被我打暈了，怎樣？腦袋起了好~大一個包，現在還疼嗎？”
“蛤？？？？”宿儺滿臉的不理解，“不是是你下的黑手！你打我幹嘛？”
“因為不想讓你看見太血腥的。”梅的表情有些尷尬。宿儺一聽這話，心裏有了底，但還是問出：
“他們？”
“嗯，被我殺了。誒呀···第一次殺人還不太習慣啊。也不知道屍體隱藏的好不好。”
宿儺第一次無比真實的感到，面前這個人，不對，這個詛咒，是真的隨時會要了別人的命啊。放在幾年前或許他會很害怕，但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。宿儺牽起她的手，說道：
“屍體放在哪了？帶我去看看，我們埋一下。”
是的，現在怎麽樣都已經無所謂了。
至於他是怎麽想的····
牡丹花下死，做鬼也風流嘛。
埋藏完屍體的他們坐在湖邊，一個是詛咒一個身體強健，即使穿的很少在這冰天雪地裏也不是很冷，但宿儺假意的演戲，讓梅依偎在懷裏，梅也只好照做了。
“你知道嗎？”
“嗯，什麽？”宿儺把下巴擱在梅的腦袋上，嗅著她發絲的香氣，漫不經心的問道。
“你也發現了吧，那座宅子，跟我們這裏的風格完全不一樣啊。”
梅掬起一捧清水，看著它一縷一縷滑落指尖，徹骨的寒，雖然並不感受得到。
“啊，確實，有什麽意義嗎？那種風格的話。”
梅輕輕的笑了：“笨蛋，是東方的裝修風格哦，倒沒什麽特別的意義啦，不過我一直很喜歡東方的。”
“東方的人，東方的物，東方的景，東方的順水人情。”
梅有些惆悵：“宿儺，你知道桃花嗎？雖然日本也有，但是我沒看見過。聽說東方的桃花很有名，他們寫的詩也很好。”
“宿儺。”
梅擡頭，輕輕碰了碰宿儺的下巴，與他四目相對。
“如果還能有機會的話·····”
帶我去看桃花吧。
宿儺的眼睛突然不受控制的慢慢合上，他驚異的看著懷中的人兒起身離開他的懷抱，捧起他的臉。
隨後視線開始模糊。
有水滴滴在臉上。
冰冰涼涼的。
是水嗎？還是什麽？
是眼淚啊傻瓜。
因為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，梅緊緊抱住宿儺，染濕了他的肩膀衣襟。
最後，再抱一下吧。
梅喚出一個鐘一樣的咒具，把宿儺罩在裏面，抹了抹淚，轉身面對幾個遲來的咒術師。
“禦三家啊，1個特級，3個一級。哈，真看得起我。”
那麽來吧。
血染紅了半塘池。
宿儺做了一個夢，夢很長，但都是自己的朝夕以往。他夢見第一次見梅的模樣，那時他才15歲，滿臉稚氣，同樣滿臉狠戾。他是一個怪胎，生帶紅眸，當他降生時，迎接他的不是父母的喜極而泣，而是產婆的驚呼以及父親的喝罵。
“啊！！！這，這孩子··！！！”
“什麽晦氣玩意兒！快把他扔了！”
都讚賞母愛的偉大，可惜他並沒有感受過，從呱呱落地那會兒，母親以他為恥，不願與他相見，即便自己的態度再強硬，母親甚至以死為逼。
他很失望。
在他8歲時，父親把他扔給了一個百歲老人，那老人在村中有很深的德望。
“阿公，這孩子就交給您了。”
父親鞠了一躬，離開了，還不忘狠狠瞪他一眼。
他根本不在意。
這世界強者為尊，他明白這點，他渴望被眾人恐懼，但原因，絕不要是因為他的異瞳。
他要讓所有人臣服於他的力量。
眼中有殺氣閃過。
而老人終於開口了。
“孩子，要不要學武術。”
這是肯定句，不是疑問句。
這老人身體竟然出奇的強健，即使宿儺的身子骨比同齡人好上好幾倍，但仍然不能在老頭的手底下過一招。
那就學吧，他想，倒是看看他能把我怎麽樣。
日覆一日，年覆一年。
宿儺15歲。
與老人待在一起已經7年，雖說老人是要教他武術，但實際上只是鍛煉他的身子，磨練他的意志，至於身法什麽的，只含糊過只言片語，不曾與他深挖。
嘁·····騙人的老頭兒。
“孩子，你以後會變得很強大的。”
這天老人突然開口，一開頭就是這麽讓人肉麻的話。果然是老頭啊，宿儺不屑道。
“餵，老頭兒，你想說什麽？”
老人沒理會，自顧自的說下去。
“孩子，你會變得很強大，但強大是完全不夠的。人不能僅僅擁有殺心，孩子，總有一天，你會遇到一個人，ta會教會你什麽是除了殺戮以外的情感的。”
老人頓了頓，輕輕嘆口氣。
“在我這個糟老頭子身邊7年了啊····”
老人笑著，本就慈眉善目的臉更加平和。
“去外面看看吧，去尋找那個人，找到了，就千萬別放開手了。”
有風吹過，貫過窗戶，掀起老人額上的碎發，他不再多言。
這個過百的老人，在與宿儺7年的相處後，安詳的死在他的面前，坐姿端正，隱隱透出一股佛氣，普渡眾生一般，眉目帶笑，一如從前啊。
宿儺起身，離別的最後端詳著老人的臉。
果然還是個糟老頭，沒什麽兩樣嘛。
鼻尖有些酸澀。
怎麽了，是病了嗎。
好孤獨。
宿儺還是離開了，來到了與梅初見的那片森林。
沒了老人的陪伴，他兀自心煩意亂，來自陌生人的一句“你是被拋棄了嗎？”更是火上澆油。
而面前看起來只有6歲的少女竟比他強。
“要不要跟我走。”
走？去哪？和她走嗎？她明明比我還小的樣子。
鄙夷的態度從少女變身之後蕩然無存。
走吧走吧，隨便去哪都好。
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雜亂無章的心跳，新鮮的感覺讓他想要深挖。
他或許是對梅一見鐘情，或許遇見她是上天安排的陷阱，年輕的宿儺卻不假思索的踏了進去。
走吧走吧，隨便去哪都好。
他無所謂的想著。
反正我也沒地方去了。
和梅在一起，宿儺有了名字，有了感性，有了矛盾的情感——如此喜愛一個人，內心卻止不住想將她摧毀的欲望。
“去外面看看吧，去尋找那個人，找到了，就千萬別放開手了····”
老頭臨終前說的那句話又浮現在了腦海中。
那麽，梅，我可以抓住你嗎。
可不可以他是不知道了，欲望戰勝了理性，當然其中也有酒精的功勞。
伴著雪飄飄的落下，是和梅的一夜春宵。
梅走了，梅回來了，梅和他交往了。
驟然間，宿儺好像發現了不對勁。
梅那個時候想說什麽？
是我愛你嗎？是我很想你嗎？還是什麽？
他一遍又一遍的努力思索著，認真對著梅的口型。
他
們
要
來
了
他們要來了。
命運一開始就註定了，梅也從頭就察覺了，如果不是酒精鬧得那一出，梅可能會帶著自己離開這裏。前往下一個竹林生活嗎？
對，會的，青翠的竹子，東方的建築，還有梅喜歡的花餅。
一切都怪自己太失態了啊。
不，說不準，梅可是很強的，梅是特級詛咒啊。那些雜魚她很快就能解決的，沒事，醒過來，
醒過來，梅在等我醒過來然後開啟新生活呢。
醒過來啊。
宿儺清醒了十分，滿懷希冀的睜眼，面前確實是梅。
是梅的屍體。
被數十條尖銳石塊貫穿的屍體。
其中有一條，戳過了她的心臟。
醒過來啊！
梅·····
宿儺渾渾噩噩的走過去，梅的身邊也橫七豎八的躺著3個人。
都是死的，宿儺踹開了他們。
他想要把梅拉起來，但當他僅僅是提起一條梅的手臂時，他停住了。
手臂上豁然是一個洞。
梅的手心緊握，在捏著什麽東西。
是什麽東西呢？
捏得太緊，有些已經透過指縫溢出來了，宿儺抹了一小塊，黏黏膩膩的，嘗了嘗，甜甜乎乎的。
啊，是花餅啊。
是梅最喜歡吃的那個梅花餅啊。
“什麽啊。梅，你好幼稚誒~”
宿儺笑嘻嘻的，指尖撫過梅蒼白的臉頰。
“餵，快起來啦~陪我玩啊，你不是說愛我嗎，快起來~”
“你說想吃我做的花餅呢，是不是啊？”
“快起來。”
宿儺沈下臉。
“你不自己開口跟我說我是不會做的。”
哈·····還是不說話嗎。
宿儺感到胸腔砰起，止不住的憤怒，死死捏住梅的臉，一口咬了下去。
用的力很大。
血線滲出，直至血肉分離。
他卻咽了下去。
“哈···哈哈哈，哈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自作自受。
自作自受罷了啊！
像是吃上癮了，他發了瘋的繼續啃咬著，流出的血越來越多，洇濕了宿儺的米白色的長袍，胸前也濺上斑駁點點。
不到半分，梅的屍體就幾乎露出森森白骨，血肉模糊在陽光下透出詭異的怪感。而宿儺身上也浮現出黑色的咒紋。
新的詛咒之王——兩面宿儺，誕生了。
冷靜下來的宿儺看著自己的手腕，兩條黑線赫然醒目，而體內也湧入一股力量，有未知的咒術刻入自己的骨子裏。
是···梅的····力量嗎？
不，她不是這個術式。
宿儺搖了搖頭，用近乎悲憫的眼神望向梅。
傻瓜。
他最後一次回到了那個東方風格的宅子，在衣櫃找到一件幹凈的和服換上。
類似女式的，宿儺仔細看了看。
啊對了，梅穿的也是這件啊。
——“去尋找那個人，找到了，就千萬別放開手了。”
老頭兒，我好像抓不住她了，怎麽辦。
腦中又浮現出梅說的一句話：
“詛咒是不會流眼淚的哦~”
騙人，你之前明明哭了。
那名為“淚”的水滴滴落在宿儺顫抖的手背上。
我也在哭，不是嗎。
最後的最後，宿儺離開了宅子，並燒毀了它，妄圖能一並燒掉所有的回憶。
我是詛咒之王，兩面宿儺，我不需要多餘的感情····
他閉了閉眼睛，再次睜開，紅眸擬化成了黑瞳。
像梅一樣清澈的黑瞳。
就讓她以這種方式陪在我身邊吧。
宿儺這麽想著。
他銘記著梅的笑臉，記得那句“我希望你能把你溫柔的一面對我，對其他人就無所謂啦。”
“這是我的私心。”
再後來，宿儺在周游四方的道路上遇到一個小男孩，有著白色的齊耳短發。
是被拋棄了嗎？
宿儺向他伸出手。
“要不要跟我走？”
“以後你就叫裏梅，是我的從者。”
梅，和裏梅。
畢竟我也有私心啊。
然而。
還是在那個最初的小村，那個最初的森林，少女無所事事的坐在枝椏，晃動著腳，瞇起眼睛，她有著近乎蒼白的臉，留有一頭幾乎降到腳踝的白發，未擦脂粉便艷紅的唇，身上穿的都是米白色的和服。黑色的瞳孔溫柔似水，透著絲絲悲傷。她註視著山腳下人來人往的小鎮。
“啊啊，人類真的好傻，像猴子一樣。哦好像就是猴子哦····”
嘴角忽而勾起。
“你也是這麽想的吧？宿儺。”
“笨蛋，詛咒哪有這麽容易死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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